黄昏时刻的远空布满了鎏金色的晚霞,来自北境的猫头鹰群在苍白的天色下飞掠过满是落叶和碎瓦的大地。不祥的乌色凝云之下,里德堡中心广场也显露出了它肃杀而萧条的面貌:厚重的大理石砖板上踏过的早已不是闲庭信步的路人,熙熙攘攘的车马也全然不见了。只有身披银色甲胄的骑士卫队和一些面色沉重的贵族不时从空荡的广场中央穿过。
当茉莉跟在那位北境少女身后走到这个即将举办红黑酒会的城堡时,她下意识地牵紧了后者的手,仿佛那一瞬间的暖意能驱散她心里所有的恐惧。
微寒的北风轻轻地扬起少女白金色的长发,茉莉在纷扬而起的发丝间看到了天火锐利的琥珀色眼瞳,以及她坚定而认真的神色。尽管天火的年龄还很小,不过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茉莉在她身上找到无可比拟的安全感了。
在前面的其他与会贵族被骑士卫队保护的时候,跟在茉莉两旁的是北境使馆派出的一排陆战队员——虽然身为卢卡斯公爵后代的她被一群北境士兵保护的景象看上去非常奇怪,耳畔也不时传来了随行其他贵族的窃窃私语,但茉莉反而觉得这样更加安全一些。
酒会在一个宽敞的房间内举行。和窗明几净的春泉宫不同的是,这里的地砖和墙纸都被涂上了深沉的红木色,墙壁上的金黄色蔷薇花纹一圈圈萦绕在用花苞灯罩盖住的魔素灯光两侧,顶上圆拱状的曲面屋顶镶嵌了一副巨大的圣母壁画,仿佛这间房子里所有善良的生命都在她的怀抱中。
虽然说是酒会,不过茉莉和她身边的少女都不打算在这里接触酒精,因为红酒上脑的体验确实相当难受。但她身旁的贵族青年们却在开怀畅饮,好像他们口中的起义不过是酒后的快言。“
“埃尔多斯还没有来……似乎出了什么事。”少女小声地贴在茉莉耳边说道。
作为名义上运动领袖的他此刻却没有出现在会场,这是一个非常不妙的信号。茉莉在一旁等了将近十分钟,周围的青年们才回过神来。
一个贵族青年走到茉莉面前问道:“您看见埃尔多斯先生了吗?他是公爵的长子,本应前来主持这场酒会,但宴会已经开始十分钟了,到现在他仍未出现。”
“抱歉,我对此并不知情。”茉莉礼貌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但是会场的混乱丝毫未得到解决。人们似乎都沉浸在觥筹交错之中,失去了领袖的他们宛如无首的群龙,这里甚至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继续主持会议。
这时,茉莉才发现一直跟在身边的少女不见了踪影。不过好在茉莉很快在远处捕捉到了那个娇小的身影:天火在侍者的帮助下爬上了垫着椅子的高台。然后,身旁的一位青年高声说道:“各位,请安静!”
喧闹的酒会转眼间遁入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位少女身上——“来自北境的芙兰卡·艾瑞斯小姐想要上台演说。”她身旁的青年说道。
“谢谢,作为可能是在场年龄最小的与会者,我再次感谢在座各位的尊重。我们都为埃尔多斯先生的缺席感到遗憾,但我们必须将这次会议继续进行下去。对于一些老贵族而言,一个只能站在椅子上才能和大多数人一样高的小女孩的讲话可能听起来非常滑稽,但尊重每个人发声的权力理应是我们的共识,正如同追求自由和正义是这里所有人的共识。”
“在罗德岛人失去了选择他们统治者的权利之后——正如你们所知道的一样——罗德岛的经济远没有如同皇帝预料的那样保持繁荣。自第一代公爵接管这里的魔素矿山以来,罗德岛从帝国南部的金融中心蜕变成了坐在矿山上的城市:到现在为止,魔素矿产为罗德岛贡献了超过一半的经济总量,因此每逢矿石价格波动,岛城的经济就如同大海里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倾覆。另一方面,矿石开采与贸易的盛行给绝大多数罗德岛人带来的不是黄金和白银,而是矿石工人身上随处可见的紫黑色伤疤,是不断贬值的货币和高歌猛进的物价,是一个日渐撕裂的罗德岛城——当前代大公说,这个城市的兴盛仰仗所谓的‘人口红利’的时候,他似乎从未想过人口红利之所以称之为红利,是因为它蕴含了无数劳动者的鲜血。”
“今天,一个普通罗德岛公民获得的每一马克收入,有37芬尼(100芬尼=1马克)要落入公爵的金库。然后,这些钱流进了奥克兰环区宽阔街道的建设上,流进在座各位所经营的外岛农场、泰米尔河上游的水坝和贵族府邸上熠熠生辉的魔素灯光。当我从北境情报部门那里第一次接触到这些事实的时候,我浅薄的经济学常识便告诉我:没有人或者国家能通过寅吃卯粮的方法舒服地过一辈子。皇室属邦过去三十年的高速发展给予了在座各位的长辈一种幻觉:仿佛只要不断地修建那些用得上或用不上的道路、死守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把一寸土地的价格卖得比100克黄金还贵、银行只出不进地向所有人撒钱,报表里的那个经济数字就会永远增长,罗德岛的躯体就会永远健康。但恶果终有一天会到来:到目前为止,平均每个罗德岛人所背负的债务是他贡献的经济总量的118%,而银行不可能永无止境地给每个人提供贷款。我想问的是,当一个人即使背负沉重债务,手里的钱也不足以让他在城市里得到一个安身立命之所的时候,他还有什么选择呢?把自己用极其低廉的价格卖给罗德岛的公营矿厂,或者别的私营企业,去当现代社会的奴隶吗?当在座的各位试图追求你们的个人自由和正义的时候,是否曾想过,你们脑海中萌生的自由意志的理念,是用那些你们看不见的人们用他们的自由换来的。”
“没有无义务的权利,没有无权利的义务。既然我们是如此幸运,有权利将自己的自由建立在他者的痛苦之上,那我们也理应有义务去做一些事情,让一切回归到它原有的样子——铲除这个把累累血债强加于人们的大公国,恢复罗德岛曾经所具有的、也是人类迄今为止最先进最独特的共和制政体,实行开放自由的经济政策,革除所有阻碍人们获得平等权利的恶法。唯有如此,真正的繁荣和富裕才会落实到每一个人的身上。”
“有人问我,你是北境人,既然你对罗德岛是这样的深恶痛绝,为什么不回到北境享受你自己的自由?我想说的是,没有什么自由是可以一人独享的,在座各位也理应明白这一点:倘若你们此时远走高飞,‘他们’就彻底赢了,正因为我们都有义务为自己所享受的自由付出代价,所以我们才要留在这里,为了消灭这个骑在人们头上的劫贫济富的利维坦而战——但是,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埃尔多斯先生的缺席说明在座的所有人都可能面临着相似的命运:要么在沉默中被白色骑士们抹去生命,要么在血雨腥风中倒在我们的信念中,因此我们必须保持必要程度的武力来捍卫大家的安全,防止三十年前的悲剧重演。谢谢大家。”
少女话音落下的时刻,整个会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随后便是雷霆般的欢呼——茉莉知道,摆在众人面前的现实如同天火所说的一样,若无万全的准备,他们只能从“不自由,毋宁死”和妥协与退让中选择一项,而一场成功的起事需要的恰恰是可实现的诉求,而不是漫无边际的讨论。
或许是因为北境选侯家族成员的身份,在场并没有什么人对天火的话表示轻视,相反不少人开始认真地讨论让北境介入的可能性:
“事到如今,只有海兰德和北境会帮助我们,没有北境的帮助我们不会成功!”
“留给罗德岛的选择只有彻底的独立。”
就在茉莉倾听着青年们的豪言壮语的时候,天火却走过来问道:“你感觉如何?”
“呃,我想照你的意思来看,罗德岛首先需要恢复的是健康的市场……”
茉莉有些支支吾吾地组织语言的时候,天火却浅浅地笑了一下,那双明亮的金色眼瞳还闪着一丝愉悦——“其实,我只是想知道我刚才是不是太紧张了。毕竟我以前也没有在那么多人面前讲过话。”
“不过,你能从我的话里想到这些,真是太了不起了。我一开始还以为没有人会懂我说的是什么呢。”少女坐在椅子上轻轻摆着悬空的双腿,抬头凝望着穹顶上巨大的圣母像,似乎若有所思。
“谢谢,是你让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天火那双水灵的眼瞳直接望着茉莉。
这句简单的话这让茉莉的心里有些动摇:她自己曾经追求过能施予自己安全保障的骑士少年,有满腔改变世界的伟大理想的青年,也有能在舞会上风度翩翩,谈吐优雅的绅士。而此刻的她却发现,面前的少女仿佛就是她所追求的那些美好品质的化身——但喜欢上一个女孩子这种事情是不被允许的……更何况,天火来自北境的选侯家庭,深居内陆的卢卡斯不可能轻易改变和皇帝的盟约转而投向遥远的北境。
酒会上焦灼的讨论和心理斗争持续了好几十分钟,但本应主持这一切的埃尔多斯始终没有出现——直到一个男孩飞奔着闯进酒会的大门,大声地喊出了那个让众人震惊的消息:“白色骑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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